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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與吃的浪漫的生活隨筆

時間:2021-02-09 12:03:57 隨筆 我要投稿

那些與吃有關(guān)的浪漫的生活隨筆

  【1】

那些與吃有關(guān)的浪漫的生活隨筆

  一天里有兩個時候,如果被街上的聲音吵醒,心里也有巨大的安定,并不煩躁。

  一個是深夜。喝了酒的人,大聲從臨街的窗外經(jīng)過。被吵醒過來時,他們已經(jīng)遠去,夜更靜了。夜色的寂靜,正如身處童年的人對時光的感受:取之不竭,讓人篤定。

  另一個是很早很早、天還沒亮的時候。

  20世紀80年代末,城門外的早晨,是從各種小販擺攤子的聲音開始的。豬肉販子把手風琴一樣的半扇豬,響亮地甩在案板上;賣粿條湯的、賣豬血湯的大灶呼呼燒火的聲音。攤子與攤子之間肆無忌憚大聲說話的聲音。

  有好幾次,我確實被吵醒過來,看著天色不可思議地想:“這么早,會有顧客嗎?”

  一個念頭尚未轉(zhuǎn)完,已經(jīng)像一塊石頭一樣,飛快地沉到睡眠的底部。

  因為知道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睡覺,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做一切事。那時候的光陰,確實悠長得有如永生。

  【2】

  有段時間,母親在每天早上6點把我叫起來跑步。隔壁鄰居的廣播聲音,“中央人民廣播電臺”,“中央人民廣播電臺”……它莊嚴地重復,但音量被調(diào)得很小,聽起來特別詩意,還有輕度悲壯。

  母親帶著她提前起來煮好、裝在保溫瓶里的.粥,以及我的書包。她騎著單車,我跟在旁邊跑——已經(jīng)忘記當時她為什么要求我早起跑步,但這不奇怪,如果她活到今天,微信運動上居于榜首的必定有她。

  她認定一件事有益,就會千方百計做到,也會這樣要求我。

  我家住在城市的最南端,學校在城市的最北端,我們跑了全城最長的一條路,到學校附近,找個地方吃完她帶來的早餐,然后我去上學,她去上班。

  有時候我被強行叫醒,心里生氣,跑跑歇歇。

  她在前面生氣地騎車,我在后面生氣地跟。有時候我聲稱不吃早餐了,這戳中她的軟肋。她打開飯盒時,慍怒的臉色已經(jīng)消失無蹤,改成她自己都沒有覺察的、希冀甚至懇求的表情。

  我媽做的早餐具體是什么?也忘了;趯λ呐腼兯降牧私猓氡厥歉叨葼I養(yǎng)但味道欠佳的。

  比如有一段時間,她聽說喝魚頭湯有助于智商發(fā)展,于是她便每天燉個魚頭令我吃下。又聽說加鹽不好,于是她非常有創(chuàng)意地加了牛奶和糖。那甜魚頭奶,腥得我的大腦幾乎停止發(fā)育。

  所以,關(guān)于每天晨跑和自帶早餐的做法,也許是母親無數(shù)創(chuàng)意中的一種。母親的日常生活充滿即興節(jié)目,她的浪漫都是原創(chuàng),信手拈來,既草根,又大氣。

  【3】

  可口可樂剛在家鄉(xiāng)小城出現(xiàn)的時候,有天晚上,她做完家務(wù),用一種“跟我走,有好事”的表情把我招了出去。

  我們先在某個小賣部前面,買了兩瓶可口可樂。

  然后又來到胡榮泉夜市。這是城里吃夜宵最繁盛之處。人們多數(shù)蹲在地上做買賣,旁邊點著煤油燈。

  有賣狗肉的,食客坐著矮小的竹板凳,就著昏暗的燈光,嘖嘖有聲地呷著,似乎是昏暗的煤油燈光使狗腿肉更美味了。

  賣牛肉丸的,一鍋肉丸在湯里浮沉,旁邊除了食客之外,還有人不吃,背著手在觀賞,仿佛看著人吃也能過癮。

  母親不知從哪里買到(或者變出)一個魷魚干,在某個她相熟的店子里,用煤油燈烤了起來。很快,魷魚身卷起來,發(fā)出觸及靈魂的濃香。

  魷魚之香,帶著哺乳動物肉類無法比擬的穿透力,在夜市各種食物的群香之中,脫穎而出。

  這才知道母親買可口可樂的原因。在她的指導下,撕一小片烤魷魚,慢慢咀嚼,再一大口可口可樂暢飲而下。

  平生第一次喝這種浪漫的飲料,熱烈的氣泡噎得直打嗝,打的嗝又帶烤魷魚濃烈的腥香。

  我被這神奇的體驗弄得又享受又狼狽,母親則在旁邊笑吟吟地看著我,仿佛我是一個初嘗烈酒,就展現(xiàn)了驚人海量的男人。

  【4】

  多年以后,對各種食材的任性搭配和大膽嘗試,仍是我與小兒家居生活中重要的樂趣。當我們制造出各種可怕的食物效果,像水泥一樣的“面泥”、硬得可以砸狗的雞蛋糕、足以誘發(fā)密集恐懼癥的芝麻炒飯,小兒拍掌而呼,我得意揚揚,我總覺得,母親在我身上部分復活了。

  那是她留給我的好東西之一。草根式的浪漫,百無禁忌的想象力和行動力,那自己都沒有覺察的、日常的幽默感。直到她病重,去世前不久,留在我記憶中的,仍有她獨特的幽默。

  有次在病房里,我在看一本畫冊,叫《中國一百儒士》。她要過來,仔細翻了很久,最后她把書一丟,不屑地閉目養(yǎng)神:“那里面怎么沒有你?”

  還有一次是在老家,舅舅打來電話,問我們在哪里。媽媽那時連說話都有點困難,但她仍然氣喘吁吁地、盡量清晰地回答:“我們在法國,巴黎!

  說實話,我沒有多少往事可以回憶。我的童年事件稀薄,那個混沌又懵懂的小型的自己,既記不住情節(jié),也覺察不出任何故事。那個小型的自己,對生活的感受,就如半夜被喊醒過來時看到的夜色,靜止,空茫,悠長,沒有盡頭。

  然而某個瞬間,當我?guī)е业暮⒆,對我們的日常生活,?chuàng)造了即興的節(jié)目,像我媽曾經(jīng)對我創(chuàng)造的那樣——我意識到,我頭顱里有些內(nèi)容,是她在塵世上剩下來的不多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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